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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村子,他便徑直去了花玉芬家。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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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他在摸索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磕到的。他身邊有一個女護士,還有一個男護工,按說他在行動的時候,都會有人引導的,怎麽會受傷呢?

她幫他擦完手,又去換了毛巾,幫他擦腳。

褲腿撩上去,同樣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她忍不住擡手撫上去,剛一觸碰到他,他便將腿迅速縮到了一邊。

“你做什麽?”他警惕地問。

“你胳膊和腿上的淤青是怎麽回事?”她問。

“淤青?不小心碰的,沒事。”

杜昕月的目光落在他手裏的盲文書上,她聽荊懷靈說過,他眼睛受傷之後,一直都很堅強,很多事都練習著自己去做,還努力學習了盲文,為今後的生活做準備。

她明白了,他一定是自己偷偷練習做事的時候,不小心磕傷的。

她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她去找到療養院的負責人,將荊懷文房間裏的桌子、椅子等家具通通搬了出去,然後她去商場,買了一套沙發和一套軟包的桌椅回來。

她還定制了一張軟包床,把荊懷文現在使用的鐵床也換掉了。

療養院負責人本來是反對她使用外來家具的,說這樣看上去會不統一,不一致。杜昕月幹脆個人出資,把這裏所有盲人住的房間都換成了這樣的家具,這樣,負責人就不好說什麽了。

她跟荊懷靈商量好了,對荊懷文,只說這些家具是院裏統一更換的,她知道,要是跟他說是她花錢換的,他肯定不會要的。

杜昕月就這樣留下來了,盡管荊懷文每天還是催著她離開,對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但杜昕月看得出,她能留在他身邊,他心裏是開心的。

杜昕月從荊懷靈那裏得知,荊懷文的眼睛需要進行手術治療但,但目前在國內還沒有這方面的手術條件,國外可以做這方面的手術,但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而且這種手術只能做一次,萬一不成功,他的眼睛以後便沒有治愈的可能了。

227艱難的抉擇

荊懷文的父母跟荊懷文曾為是否去國外手術的問題爭執不下,他的父母並不希望他去國外手術,因為他們擔心手術萬一不成功,會讓他失去治愈的希望。

但是荊懷文卻表示願意去試一試,而且他說,即使手術不成功,他也不會後悔。

他父母一向很民主,但這個意見,他父母沒有遵從他。

在父母的苦苦相勸下,他暫時打消了手術的念頭,並且來到這裏進行療養。

荊懷靈說其實她知道,表哥心裏一直沒有放棄去國外手術的打算,為此她也勸過他,但是他很固執,根本就聽不進去。她希望杜昕月能夠找機會勸勸他。

百分之十的成功率確實太低了!要是讓杜昕月選擇,她也不會同意荊懷文去冒險。

她知道,今後醫學發展會相當迅速,相信過不了幾年,治療荊懷文眼睛的治愈率將會大大提高。

這天,她推來,輪椅,打算帶荊懷文出去走走。

荊懷文說他今天不想做輪椅,想走路出去。她聽了很高興,好久沒有跟他一起並肩散步了,這是她求之不得的。

她本打算扶著荊懷文走出去,荊懷文卻讓她給他拿來拐杖,說他可以自己走出去。

於是他用拐杖試探著走在前面,她則緊跟著他的腳步走在他身側,這樣她可以在遇到緊急狀況時,及時拉他一把。

從房間到院子,這是杜昕月走得最耗時的一段路,本來兩分鐘便可以走出去,她和荊懷文用了七分鐘。期間他幾次差點兒跌倒,幾次又差點兒撞到了路過的行人和墻壁之類的障礙物,她都數不清了。

但她發現,他大體的方向是沒有錯的,他嘴裏默念著行走的步數,心裏小心計算著每一處固定障礙物之間的距離,最終,在沒有杜昕月引導的狀態下,靠自己的努力走了出去。

荊懷文站在院子裏,仰起頭,面向天空中太陽的方向,久久佇立。

杜昕月也擡起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但是剛碰到太陽的光暈,她就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只得垂下頭去。

她看到荊懷文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便掏出手帕走過去幫他擦拭。

“你身上的淤青就是這麽來的吧?”杜昕月一邊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一邊嗔怪地問。

“不是。”荊懷文不肯承認。

“你騙不了我的,要不是經過練習,你怎麽會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走出來?”杜昕月說。

荊懷文住在二樓,從他房間通向外面的路雖然不遠,之間七扭八拐的,障礙卻是不少。如果不是經過多次練習,他根本就不可能順利走出來。

應該是被杜昕月說中了,荊懷文不吭聲了。

杜昕月攙著他,走在療養院外的林蔭路上。

她想起荊懷靈的話,決定趁此機會說服荊懷文,讓他放棄馬上手術的打算。

一邊走,她一邊對荊懷文說:“懷文,我聽懷靈說你父母不同意你去國外手術,我覺得他們的決定是對的,現在手術的成功率太低了,冒險手術不值得。不過你相信我,現在的醫學發展這麽快,用不了幾年,你眼睛的治愈率將會大大提升,那時候再去做手術也不遲。”

杜昕月的話讓荊懷文的心感到溫暖,這讓他想到了幾年前。

那時候,他正為父母的被捕而一度沈淪,手裏雖然捧著書本,卻不知道人生的方向究竟在哪裏。

是她告訴他,天就要亮了,恢覆高考在即,只要努力覆習功課,將來就有出路。

現在,她又以類似的話語勸慰他,讓他不要放棄,過幾年再手術成功率會大大提高。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回應。

“你不相信我嗎?”杜昕月問他。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我自己。”荊懷文說完,又補充一句,“我不相信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為什麽?”杜昕月對他的話難以理解。

“我不想我的青春在等待中度過,那樣的話,生命的意義何在?”荊懷文把臉轉向她,一雙眼睛卻茫然地註視著她的身後。他看不見,所以找不到她的臉。

荊懷文的話讓杜昕月感到一陣陣難過。荊懷文能說出這樣的話,她並不感到奇怪,因為這就是真實的他。

她能做的,就是努力勸說,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去說服。

她說:“等待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所以這樣的等待是有意義的。”

“可是到時候,我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已經失去了。”

“不,你沒有失去最好的時光,你一直生活在最好的時光裏,因為你還有愛你的父親母親,還有我,還有懷靈,還有那麽多關心你惦念你的人。”

照顧荊懷文的日子裏,杜昕月每天都會幫他收到許多鮮花、禮物和信件,它們來自全國各地,來自那些關心和惦念著這位戰爭的人之手。

他們在信中,詢問他的病情,給他提供各種各樣的醫療訊息。他們有著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他盡快好起來。

“你說得對,我一直都生活在最好的時光裏,然而這正是讓我倍感壓力的地方。”荊懷文背過身去,身體由於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美好而不顧別人美好,我不想別人因為我而浪費了自己的時光。”

杜昕月辯解:“其實,不是這樣的……”

荊懷文突然側過臉,打斷她:“杜昕月,你很聰明,我說的意思你不會不明白。所以,就算我求你也好——放過我吧。”

杜昕月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撲在他的懷裏:“懷文,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這些,無論你能不能看得到,我都會跟你在一起,我會做你拐杖,做你的眼睛,做你的一切!”

她被荊懷文無情地推開了,推開她,他開始摸索著往回走。

“荊懷文,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打死我也不離開!”杜昕月沖著他的背影大喊。

荊懷文突然停下腳步,接下來,他說出的話又讓她不寒而栗。

他說:“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也行,我去國外做手術,如果手術成功,我還是一個完整的人,便跟你比翼雙飛。”

228交換條件

荊懷文咬著牙,一字一字說得艱難。

杜昕月怔在那裏,半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荊懷文居然用馬上手術要挾她離開,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些天,她以為他已經放下了心裏的包袱,以為只要與他以普通朋友相處,他便可以欣然接受她的照顧,卻不想他竟是另有“預謀”。

第二天一早,荊懷靈氣喘籲籲地來到杜昕月的房間。

她告訴杜昕月,荊懷文已經讓他的主治醫師幫忙聯系到了法國的眼科醫生,準備下星期動身去法國手術。

杜昕月腦子轟的一聲。她知道荊懷文昨天的話是認真的,卻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聯系好了手術。也或者,他一直都在做這樣的準備,只不過她們不知道罷了。

她跑去找荊懷文,雖然知道他做出的決定很難挽回,但她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想要說服他打消手術的念頭。

不出所料,她的勸說是徒勞的。荊懷靈甚至搬出了荊懷文的父母做威脅,也沒能改變荊懷文出國手術的打算。

看來,荊懷文是鐵了心的打算做手術了。

他說:“你們都別勸我了,我想已經好了,這個手術我一定要做。”

荊懷靈急得不行,她說:“表哥,手術成功的幾率那麽低,萬一、萬一失敗了,你這後半生可要在黑暗中度過了!”

荊懷文抿嘴微笑:“不是還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嗎?我這麽幸運,肯定是那百分之十中的一員。”

兄妹倆說話的時候,杜昕月一直默默地立在一旁。

當她知道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荊懷文的決定時,她的心裏已經有了最後的答案。

“荊懷文,如果我選擇離開你,你是不是可以放棄近期手術的打算?”她突然插嘴問道。

“昕月,這和你離不離開我表哥有什麽關系呢?”荊懷靈一臉茫然,她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看到杜昕月表情沈重,便又看向荊懷文,問他:“表哥,這是怎麽回事?”

“是的,如果你離開,我便放棄近期手術的打算。”荊懷文淡淡地回答。

果然是這樣,他做得這一切,果然只為了轟走她。

杜昕月在心裏苦笑,然而此時此刻,她已別無選擇。

她深吸一口氣,說:“行,我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就走。”

說完,她扭頭往外走去。

荊懷靈連忙攔住她,說:“昕月,你幹嘛說走就走啊?你不是來照顧我表哥的嗎?”

然後她又轉向荊懷文求助:“表哥,昕月要走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誰知荊懷文竟拿起他的寶貝書,放在腿上展開,若無其事地用指頭摸索著讀起來。

杜昕月的心已經沈到了谷底,她千辛萬苦等來的團聚,就要結束了,她就要離開他了。踏出這個門之後,她就不知道是不是後會有期了。

“荊懷文,沒有我的日子,你要保重自己。”說完,她推開荊懷靈,快步沖了出去。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荊懷文的眼中滴落下來,落在他面前那本書上,那本書的名字叫《青春》。

杜昕月又回到她的康莊村。

她一進村,見到她的村裏人無不圍上來問:“昕月,小荊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大家夥都知道杜昕月去看荊懷文了,但是除了吳巧雲和郭秀秀夫婦,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杜昕月不讓小姨跟別人說,村裏人好奇心強,往往一件事傳來傳去就會傳出很多花樣來,她不願他們拿荊懷文的傷做話題。

“他很忙,沒時間過來。”

“下次讓他回來唄,回來到我家吃頓飯,他給我閨女上課,我來沒來得及感謝他呢。”

“好,我一定轉告他。嬸子,我姥還在家裏等我,我先回去了。”跟村民打過招呼,杜昕月疾步往回走去。

回到家裏,同樣的問題又來了。

她只能如法炮制,一一應對,為了讓姥姥不起疑心,她還需表現出愉快的樣子。她把從城裏給家人帶回來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分給大家夥,趁著老少們看東西的功夫,她悄悄地回房間去了。

郭秀秀看到她離開,也起身跟她進了屋子。

打杜昕月進門的那一刻起,郭秀秀就從她憔悴的面容上讀出了什麽,她猜出這一趟,杜昕月並不順暢。於是她便打算背著大家夥,問問她情況。

她進了杜昕月的屋子,順便把她的房門也帶上了。

此刻,杜昕月無力地坐在床上,聽到腳步聲,她擡起頭,看到進來的是郭秀秀,她的嘴一撇,眼淚便簌簌地掉了下來。

“小姨!”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痛苦,撲在郭秀秀的身上低聲啜泣起來。

“月,不哭,有什麽事跟小姨說,小姨幫你出主意。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郭秀秀撫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

一個人壓抑得久了便需要宣洩,否則便會垮掉。

杜昕月用哭的方式宣洩著自己心中的苦楚。哭了一會兒,她感覺心裏不那麽難受了,便舒了一口氣,跟郭秀秀講起她此行的經過。

郭秀秀認真地聽著,不時地插嘴問上一句。

自始至終,她都覺得荊懷文講仁義,重情分,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昕月,聽小姨的,你沒看錯人。”郭秀秀肯定地說。

郭秀秀的支持讓杜昕月倍感欣慰,但隨即,她的心又沈下去。

“現在說來,我們已經算是分手了。”杜昕月嘆口氣說。

然後,她跟郭秀秀說起,荊懷文為了讓她離開他,打算冒險手術的事。郭秀秀聽了驚訝極了。

“老天爺,小荊當真為了你,什麽都不顧了啊!”郭秀秀感慨道,又似有疑惑,問,“可是,小荊這麽做又是何苦呢?”

“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會答應他冒險手術,所以,就給我出了這樣一個難題。我知道,如果當時我答應他去做手術,他也會立刻去做的,因為他一開始就打算是手術的,而我不可能答應他。”

聽了杜昕月的講述,郭秀秀也犯難了,她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問題,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幫她開解。

她說:“昕月,你回來也好,讓小荊自己靜一靜吧,也許過些日子,他想起你的好來,就主動找你了呢。”

229給產品打廣告

此時,杜昕月將心裏話跟她倒出來之後,心裏已經敞快多了。

她搖搖頭,苦笑一下說:“他不會主動來找我的,除非他的眼睛覆明,但是短時間內,可能性不大。所以這段時間,就讓我們各自冷靜吧,只要我們心裏都裝著對方,我想終有一天,我們還會相聚的。”

杜昕月的話聽得郭秀秀雲裏霧裏,聽到最後,她發表感慨:“唉,你們知識分子處對象說道可真多,不像我們,兩個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就一起搭夥過日子,不好就拉倒。”

郭秀秀的話把杜昕月說得破涕為笑,一段時間來心裏堆積的沈郁也一掃而空。

她照著鏡子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又在臉上補了點兒粉,理了理頭發,然後跟郭秀秀說,她走這麽多天都不知道廠裏什麽樣了,她得趕緊過去看看。

郭秀秀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消失在門口了。

郭秀秀一臉懵,她這邊還在為她傷心難過呢,她竟然跟沒事人似的了,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沒心沒肺呢?

不過心大點兒也好,心大點兒不願意窩事兒,省得想不開。

郭秀秀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丈夫邢建國從外面急匆匆地回來。

他一見到她就問:“老婆,昕月呢?”

“去村裏的加工廠了。”

“剛回來就去廠子?夠拼的。”邢建國在一旁的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又問她,“對了,昕月的情緒怎麽樣?有沒有說小荊……”

“噓——到那邊說去吧。”郭秀秀看了一眼屋子裏,拉著他往遠處走去。

康莊加工廠,一派繁忙的景象。

杜昕月走進任誠實的辦公室,沒看到任誠實,問了其他人,說任誠實現在應該在車間。

她走到任誠實的椅子前,用指頭在上面摸了一把,擡手看到手指上沾滿了灰塵。

任誠實不知道又有多久沒坐過這把椅子了。

杜昕月知道,任誠實雖然身為廠長,大多數時間卻都活動在車間裏,在那些工人中間,這個辦公室對他來說就是個擺設。

她記得她離開的時候,任誠實正要帶著推銷員去出門,聽了她的建議,任誠實打算親自到外面走一趟,去推銷他們廠的飼料。現在他應該是回來了,也不知道這一趟他有沒有收獲。

這樣想著,杜昕月來到了飼料生產車間。

車間裏灰塵大,工人勞動時都帶著帽子和厚厚的口罩。

她走進去之後,好容易才在一群攪拌飼料的工人中間找到了打扮得跟工人沒有兩樣的任誠實。

任誠實一看到她,連忙將手裏的工具遞給一旁的人,一邊沖她擺手示意她往外走,一邊自己也走出來。

兩個人來到車間外,任誠實又站在距她遠一些的地方在身上撲打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她跟前。

“昕月,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摘掉口罩,笑呵呵地問她。

“我剛到家。你呢,出去推銷得怎麽樣?”杜昕月笑著問他。

“我正要跟你說呢,唉,真是一言難盡啊,這一趟我才知道,想要人家認可咱們的東西有多不容易。”任誠實一副感慨萬千的樣子。

這一點杜昕月自然已經想到了,想要打開一方市場哪有那麽容易?她讓任誠實出去走走,就是為了讓他明白這一點,同時也開開眼,長長見識。

然後,任誠實詳細跟她講起他們此次出行的經過。

雖然過程很曲折,但結果還算是好的。

任誠實他們最終聯系上外縣的一個願意經營他們飼料的糧食經營點,不過他們只願意付定金進貨,說是等飼料賣出一半以後,再付全款。

任誠實為此曾經猶豫過,他想找杜昕月商量,但當時又聯系不上她,而對方負責人又要出差,急著簽合同。他便咬咬牙將合同簽了下來。

“昕月,你說我這樣決定,是不是不太妥當?對方不會賴賬吧?”任誠實小心翼翼地問她,這些天,他大概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杜昕月心裏清楚,這樣做是有一定風險的。但是為了賣出產品,這其實也是一種不得已的辦法。畢竟對方沒有使用過他們的產品,不知道出售的效果怎麽樣,也擔心先付了全款會給自己帶來損失。

其實在前世,這已經成為新產品問世後必不可少的推銷策略。

只是現在的商品經濟才剛起步,這種推銷方式還沒有鋪開。

杜昕月先是誇讚了任誠實推銷有道,告訴他只要對自己的產品有信心,就不怕經銷商不繼續引進。

然後,她又給他提了一些建議,比如他應該將有些條件寫進雙方的合同中,這樣一旦發生不測,走法律程序時,也可以作為證據。

任誠實點頭稱是,說以後他一定會註意這些。

從任誠實他們此次推銷的情況看,杜昕月覺得只靠人力推銷產品,耗時耗力不說,速度也太慢。

現在,想要提高產品知名度,迅速打開市場,恐怕只有一個辦法了。

她說:“任叔,咱們去電視臺打廣告吧,這樣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咱們的飼料。”

“去電視臺打廣告?”任誠實搖搖頭,說,“我打聽過,在電視臺打廣告得花不少錢呢。”

杜昕月就笑了,心想能花多少錢?現在打一年的廣告,有前世打一天的多嗎?何況他們又只是在地方電視臺廣告,其實花不了多少錢的。

但她知道,任誠實也是個樸實節儉的人,對廠子的事,他比自家的事還要仔細。他肯定是覺得打廣告是花冤枉錢。

於是,她跟講了打廣告的好處,比如說廣告能夠激發和誘導消費,擴大產品的知名度,讓消費者更全面地了解產品的作用和效果等等。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給任誠實舉了一個例子。

那是外國的一個專門生產塑膠產品的小企業,因為很少有人知道,所以銷售量也不好。後來他們選了一個專業性的刊物做廣告,在半年裏連續在刊物上刊登了十多次廣告,每半個月就登一次。

“這樣過了半年,你猜怎麽著?這家企業的產品知名度從原來的百分之十不到,一下子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銷路一下子打開了。”

“乖乖,廣告真的有這麽神?”任誠實聽得瞠目結舌。

230任誠實上電視了

“當然了,尤其咱們現在的市場競爭還不是那麽激烈,廣告的效果一定非同凡響。所以,想要打開市場,就得舍得投入。”

任誠實不明白杜昕月說的“市場競爭”不那麽激烈是怎麽回事,他也想象不出激烈的市場競爭會是什麽樣子的。但是他知道杜昕月說的是有道理的。

他說行,他明天就帶人動身去縣裏,找電視臺打廣告去。

“不光是電視臺,廣播臺也要打廣告,而且力度要比電視臺大。”杜昕月提醒他。

因為她想到,現在電視機的普及率還很低,尤其在農村,大多數家庭都沒有電視機,也看不到電視,所以即便是在電視臺播出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而廣播就不同了,廣播家家都有,人們經常利用廣播來聽新聞、聽評書、聽歌曲,在廣播裏做廣告,更能宣傳他們的產品。

杜昕月的想法是,先讓任誠實把飼料的廣告打出去,等見了效果,再跟鎮上的韓滿金商量,將他的肉制品廣告也打出去,給肉制品打廣告就不能小打小鬧了,她打算將廣告打到省臺去,並且要以康莊系列產品的形式打廣告。

回來第二天,杜昕月去鎮加工廠,見到了吳巧雲。

吳巧雲正在這裏實習,她目前的工作是給韓滿金當助理,幫他處理日常事務。

杜昕月曾經給她許諾,如果她畢業後願意過來幫她,她將交給一個大任務。

吳巧雲開玩笑說:“我這輩子已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你就是不給我大任務,我也跑不掉了。”

兩個人見面之前,吳巧雲已經在電話裏得知了杜昕月與荊懷文見面的情況,見面之後,她又為此事跟杜昕月感慨一番。

她說她看到杜昕月一顆心為荊懷文牽絆著,又見他們兩個分分合合,弄得她憔悴不堪,弄得她都不想談戀愛了。

“真不知道女人為什麽要戀愛,像我一樣多好,孤家寡人一個,無牽無掛,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吳巧雲灑脫地說。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讓你心動的人,要是遇到了,你也會像我一樣的。”杜昕月反駁她。

“是嗎?我才不會呢,男人沒幾個是好東西,”吳巧雲說,又笑著補充一句,“當然,你們家荊懷文不作數。”

杜昕月對她也是無奈了,吳巧雲從什麽時候起成了不婚一族了呢?她不得而知。

不過吳巧雲是大學生,是當下最時髦一族,也是目前社會的稀有人才。開放之初,她的思想難免會或多或少地感染上這樣或者那樣的新思潮和新思維。

兩個人正聊天,段衛紅從外面走進來。

“杜總,巧雲,我找到招娣了。”她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

段衛紅是這裏的副廠長,在廠裏她習慣稱呼杜昕月為杜總,而不是直呼其名。

聽說招娣找到了,杜昕月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

“衛紅,你快告訴我,招娣現在在哪裏?”杜昕月問段衛紅。

“她之前一直在良種場的代銷點當售貨員,不過現在已經不幹了。那裏的人說她現在在鎮裏,具體在哪裏,做什麽就不知道了。”段衛紅說。

“只要知道她在鎮上就好,我們就可以設法找到她了。”杜昕月語氣中透著興奮。

“昕月,你幹嘛那麽急著找招娣?你忘了當初在知青點,她和李亞男是怎麽欺負咱們的了?”吳巧雲撅起嘴巴不服氣地說。

“那都是李亞男一個人事兒,招娣只是重義氣,才不分青紅皂白地幫她的。”杜昕月說,“並且招娣曾經有恩於我,我欠她一個人情,我答應過她,會找機會報答她。”

“她對你有恩?我怎麽不知道?”吳巧雲一臉茫然。

“那時你已經回城了,當然不知道。”段衛紅說。

“說來話長,等回頭我慢慢跟你說吧。”杜昕月說完又轉向段衛紅,對她說,“衛紅,還得麻煩你幫我在鎮上找一下她。”

“放心吧,我已經在找了,只要她還在鎮裏,就一定會有消息的。”

任誠實的飼料廣告很快在電視臺和廣播臺播出了。

這天晚飯後,村民們聚在老太太的院子裏看電視劇《霍元甲》,據說這部電視劇好看的不得了,為了看這部劇,大家夥都提前吃了晚飯,有的人家飯做得吃了,幹脆就端著放碗過來,一邊看一邊吃。

好在現在村子裏不止這一臺電視機,年初宋金武讓村會計用頭年承包土地掙來的錢,給村裏也買了一臺。這樣,大家夥就可以分成兩批看電視了。一批人在大隊部,一批人在老太太這裏。

老太太因為看電視的人少了,還半開玩笑地埋怨宋金武呢,說他搶了她家的客人,不地道。

宋金武就笑,說:“這算什麽呀,大娘,等過幾年家家戶戶都買電視機了,大家就都坐在家裏的熱炕頭上看電視了,沒人願意到我那裏也沒人願意到你這裏看電視了。”

“家家都有電視機?”老太太不相信地望了他一會,又點點頭,說,“那樣的話最好了,大家夥也省著折騰了。”

話雖這麽說,老太太心裏卻有了些許失落感。她還是喜歡熱鬧的,喜歡大家夥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嗑瓜子嘮家常的情景。

《霍元甲》每天只演一集,看著不過癮。一集演完了,大家夥都意猶未盡地盯著電視機屏幕,希望它能破天荒再跳出一集來。

可是這樣的願望,往往是不能實現的,就是多看一會兒廣告而已。

不過現在,他們對廣告也都期待得不得了,那是因為這幾天的廣告中,一直在播他們村康莊飼料的廣告。這讓大家夥一度興奮了好久。

“咱村的廠子上廣告了,看,那不是任誠實嗎?”

“任廠長上電視了!”

“咱村出名人了,任廠長成了大名人了!”

村裏人奔走相告,那些平時不怎麽願意來看電視的人也都來了,就是為了看這則只有不到一分鐘的飼料廣告,看他們村的名人任誠實。

老太太的小院兒又熱鬧起來,這可把她高興壞了。

但是看了那個廣告後,她又不高興了,村裏的加工廠不是她外孫女開的嗎?為啥廣告廠子的事,不讓她外孫女上電視,只讓任誠實上電視呢?

杜昕月早就從任誠實那裏知道了電視廣告的播出時間,但是因為忙,她一直沒有時間回去看。

231老太太不滿任誠實搶杜昕月風頭

這天,她從加工廠出來,恰好看到任誠實也走出來。

她看看表,距離廣告播出還有十幾分鐘的時間,現在過去看正好,便約了任誠實一起去她家看廣告。

兩個人走進院子,才發現院子裏已經聚滿了人。雖然這些人中大多都看過不只一遍他們廠的廣告,但是此時仍然樂此不疲地聚在電視機前等待著。

大家夥看到杜昕月和任誠實走進來,都高興地跟他們打招呼。並爭先恐後地拉他們在前面坐下來,告訴他們馬上就要播出他們廠的廣告了。

果然,他們坐到電視機前不一會兒,電視機中就出現了康莊飼料的廣告。先是出現了一個康莊飼料的商標,然後又是一個印有商標和飼料名稱的飼料袋

“噓,快到精彩地方了!”一個村民示意大家夥不要出聲。

這時,電視畫面上出現一個人,他面前擺放著一袋敞口的康莊牌豬飼料,只見他用力一提,將飼料袋提起來,然後往一個大盆裏傾倒,只見淡黃色的豬飼料從袋子裏傾瀉出來。

畫面一轉,又出現幾口大肥豬圍著豬食槽搶食的畫面。這時,鏡頭再次移到任誠實身上,他伸出大拇指,喊出廣告詞:“我是康莊加工廠廠長任誠實,養殖想致富,康莊飼料來幫助,康莊牌飼料,科學養殖的好飼料!”

“哈哈哈……”杜昕月忍不住掩著嘴笑起來。

這也叫廣告詞?也虧任誠實想得出來。

一看到杜昕月笑,大家夥也跟著笑,直把任誠實笑得心裏發毛。

“杜總,你、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不好?”

“不是,我是覺得……覺得你說得太好了!”杜昕月好容易止住笑意說。

杜昕月沒有說假話,任誠實這個廣告做得既土氣又不上檔次,但是卻很適合農民兄弟的口味,從大家夥如此高漲的熱情中,就可以看出來。

她知道,對莊戶人來說,他們需要的不是花架子,而是實打實的有用的產品。

廣告很快就播完了,大家夥還是意猶未盡,坐在那裏不願意離開。大多數人都在圍著任誠實討論剛才他在電視裏的形象和表現,不時地發出愉悅的笑聲。

一個跟任誠實般大的漢子問:“老任,你上電視那套衣服是借來的吧?平時咋沒看你穿過?”

“是拍廣告的人幫著借的。”任誠實不好意思地說。

“我說嘛,一看就不是你自己的,咯嘰窩那裏緊巴巴的。”

“任叔,你的那些詞兒是誰編的?說得不錯嘛。”一個小夥子問。

“是我自己編的。”

“嘖嘖,看不出來,任誠實你還是個文化人呢。”一個婦女不屑地撇撇嘴。

“任誠實本來就是文化人,不是文化人咋能當廠長呢?是吧老任?”另一個婦女幫他辯駁,末了還討好地對任誠實問道。

“哪有。”任誠實感覺怪不好意的,他沒成想自己上了一次電視,竟引起大家夥這麽轟動。

這時,老太太端著一杯水從屋子裏走出來。

她來到杜昕月跟前,把水遞到她手裏,說:“月啊,你忙一天了,喝點兒水。”

杜昕月看看一旁的任誠實,就要把水遞過去,任誠實是她家裏的客人,給客人拿水喝也是應該的。不想老太太卻攔住她,說這是專門給她調的紅糖蜂蜜水。

“那我再給任叔去倒一杯吧。”杜昕月說。

“沒有開水了,要喝也是水缸裏的了。”老太太沈著臉說。

“不用,我不渴。” 任誠實連忙說。

杜昕月看出姥姥今天不對勁兒,連忙把她拉進屋子裏,問她今天怎麽怠慢客人呢?

“不是我怠慢他,是他怠慢你。廠子是你的,為啥他上電視不讓你上?”老太太不滿意地問。

“我親愛的姥姥啊,原來你是為這個生氣啊。”杜昕月為姥姥的小脾氣感到哭笑不得。她只得跟她解釋,說自己不願意在電視上露臉兒,所以才讓任誠實去的。

“姥,你願意你外孫女被別人橫挑鼻子豎挑眼啊?還是給畜類的食物做廣告,多難為情啊。”杜昕月做出嫌惡的表情。

“那倒也是。”老太太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但還是說,“反正你要是上電視,肯定比任誠實受看。”

“那是當然了。”杜昕月摟著姥姥的脖子,說,“姥,我將來一定會上電視的,不過不是在廣告裏出現,我要風風光光地出現在電視裏。”

老太太笑了,說:“好,我等著我外孫女風風光光地上電視。”

祖孫倆回到院子裏的時候,任誠實正在給大家夥講述他拍廣告的經歷。

他說,其實一開始,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自己上去拍廣告。

他去電視臺找到負責發廣告的人,跟他說想要發個飼料的廣告,那人便問他要制作什麽形式的廣告?他不太懂,就問對方都有什麽形式的,對方便拿了項目單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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